*本文刊登於宜蘭羅東社區大學校刊"噶瑪蘭ㄟ花蕊"第133期
尋訪桃花源的路總是曲折,在彎彎繞繞後恍然,就在那不遠的近旁。阿對阿媽的家,彷似水泥叢林中的一方綠意,高樓大廈旁的蜿蜒小路,引領著進入另一片天地,豁然開朗。
阿對阿媽握著我的手,感覺到一股堅毅的力量,雖然已經九十高齡了,但走起路來尚不需用拐杖,阿媽說:「我的戶口還晚報了……」原來當時的醫藥不發達,父母總是擔心孩子養不活,於是等到孩子學會走路了,確認孩子是老天爺真心要給這個家的,才敢到人間的戶政單位登記。
是家中獨生女的阿對,顛覆了根深已久的「獨生女」印象,在那個艱困的大環境中,能夠存活已不容易,哪還能有什麼養尊處優?「阮老爸去車拼,轉來養阮這『草蜢仔』(孩子)」──父親在山上liu4柴頭仔(挖掘中藥材),賣給青草仔店賺取微薄,母親就在家照顧孩子及家務。「哎喲,彼時欲共人洗屎桶仔都沒人欲請,哪有什麼頭路通做?」所以年輕時的阿對也沒出去工作,頂多到山上撿些柴草回家,給母親在大灶煮飯燒水時用。
日治時代物資管制,家裡沒有田地,只能吃著配給的「籤仔粉」和一些草仔葉、菜豆葉……等。「彼个『籤仔粉』有一个臭羶味,但無法度,為著顧腹肚,也是得要吃。」只有在過年時,才有配給幾兩的肉,平時要吃到肉是難上加難,除非有近親好友偷殺豬才會分送些許,「彼時偷刣豬是犯法的,會被抓去『灌番仔油』。」
躲空襲時,阿對已經二十幾歲了,家附近是學校,還有車站,都是空襲的目標,當時的阿對拿著板子墊在「溝仔底」,然後再躲在上面。二十二歲時,由父母作主,幫阿對招贅了夫婿,但名義上雖是招贅,實質上則是住到了夫家。阿對的先生是「洲仔尾」人,因為躲空襲而在匏崙山上落戶,那時有山地可以種地瓜,這時的阿對終於可以吃到「籤仔粉」以外的番薯了,同時家裡還養著母豬,等生下豬仔就可以賣錢,只是在賣掉豬仔前已向人賒欠了物資,所以往往賣掉豬仔後也所剩無幾。
阿對與先生共生有三女四子,一女一子在小時夭折,二兒子則是承繼了吳家的姓氏。家裡人口眾多,白米是奢侈品,「彼時賒二十斤米,吃一個多月,阮子吃番薯吃到哭……」連吃食都有問題了,更諻論讀書上學,孩子在十幾歲時,都到「下港」去學「功夫」,後來在大兒子結婚時,全家才搬到山下的娘家住(當時阿對的父親已往生)。
搬回娘家的阿對,開始到成衣廠擔任品檢的工作,而先生則是做些散工,阿對的母親過世後,她才沒再去做成衣品檢的工作。而後有人來找去坪林採茶的女工,阿對也就加入了採茶的行列,那時有車子會來載,而且是領現的,但採茶是有季節性的,一年只採三回──春茶、秋茶、冬茶,一回大約連續十幾天,採茶的工作持續了好多年,直到近些年因為身體狀況較不好,才沒有再去採茶。
與阿對阿媽聊著,盛讚她的身體真勇健,阿媽立時掀起衣襬,身上兩條長長的蜈蚣狀開刀疤痕,「我已經沒膽囉!」在五十歲那年,因為發現膽有癌細胞,所以就手術摘除,但鄉下地方醫療資源尚不充足,整整在診所的病床上躺了一個月。近六十歲時,又發現了大腸癌,在林口長庚醫院手術,將大腸切除了一截,「這馬攏感覺腹肚空空,行路曲痀曲痀。」
阿對阿媽的先生,已九十五歲高齡了,因為身體有些狀況,所以住在安養院,兒女回來時,會載她去看「老翁仔」,平時阿媽自己一個人住,衣服還都用手洗,除非雨天才會用脫水機,因為早期物資匱乏,所以現在覺得只要有白米來熬粥就是最好的食物了,不過兒女都很孝順,雖然因故未能同住,但都會買一些營養補充品回來,每天也都會打電話和老母親說說話。
「老伙仔人毋莫過家較好……」阿對阿媽總覺得好壞放心底,多說無益,因為小時候住家附近沒什麼玩伴,後來結婚住山上連鄰居都要翻過一座山頭才有,也就養成不愛多說話的個性,就連當時去採茶時也都一樣只靜靜的工作著,現在阿媽會在自家附近走走,入夜看完電視新聞,就早早上床休息了。
生命長河蜿蜒過喜怒哀樂,恍若rajio放送的貼近與隔離,分享著那個時代的那些年那些事,阿對阿媽說:「多謝你無棄嫌我這個老伙仔……」我說:「多謝阿媽沒看輕我這個少年仔……」
文‧黃麗惠
攝影:黃麗惠/黃美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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